新年的第一天，阳光倒是打在脸上，但是有寒流，气温降至近期最低。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，必须有取暖器伴身才行。身上暖起来，稳稳如一只坐定的老狗。

以前不是这样。

10年前，我在昆明求职。这里的阳光很纯粹，温度适宜，随意地走在大街上，也感觉不到寒意。

20年前，我还年轻，拥有穿不穿秋衣秋裤的自由。年轻的时候，我有点叛逆，喜欢干一些反科学反自然的事，生病从不去医院，冬天穿得少，夏天反而穿着厚厚的牛仔裤，任由汗水在腿间流淌。

那时候年轻，不知道所有的任性，都悄悄标上了价格，留待日后偿还。

10年又10年，我终于从青年变成了中年，油腻倒算不上，但慢慢回归了正常，目光中多了一些柔和与顺从。俱往矣。

这又是新世纪的第二个10年。我们都喜欢齐齐整整，2020，显然要比2019对称和圆润，我的强迫症也好了许多。今年的新年献词要比往年来得要更猛烈一些。从自媒体到公共媒体，尽管整个媒体行业都在凋零，但人们依然愿意写下希望与梦想。

看完朋友圈里转发的100多篇新年献词，我有一个深刻的体会：记不住。

已经没有一种力量能让我们泪流满面了。

我有严重的拖延症，新年里要说的话，到了旧年才说。不敢说献词，看到电线杆上“重金求子”的小广告，我有献身的冲动，但我无法献词。献给谁，献什么，你也配献？我只能献个丑。

普通人的10年，在生命中拥有足够厚重的份量，而刚刚过云的2019，又正好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。记得大庆那天，门卫大爷手握一只碎屏的手机，满脸傲娇地跟我分享大阅兵的威武雄壮。青筋暴起，拿着手机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，拼命递到我面前，“你看，你看”。我笑笑，你开心就好。反正我记住的只有花车里举起的小牌牌。

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风云际会，共此浮沉。

21年后，孙小果案重启，天选之子再度被判死刑。陪绑的包括他的生母和继父，以及上至正部下至副科的大小20多把保护伞。看着站在被告席上紧抿嘴唇的孙小果，我想起了当年《云南法制报》的一篇文章——《可怜天下父母心》。

这是孙小果的人生巅峰，也是新闻史上的至暗时刻。

16年后，邓世平的遗骸从湖南新晃一中的操场被挖出，一场惊世大案起底。记者打电话给凶手的舅舅，原新晃一中的校长黄炳松，黄淡定地说“我在买菜”。退休后的黄炳松旅旅游，跳跳舞，过着老干部的幸福生活。16年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，不知道黄校长是怎么做到吃嘛嘛香的。

魔鬼在人间，正义长眠于地下。

一个叫李子柒的视频博主爆红于网络，成为被反复剖析的现象级人物。她以精致的妆容出镜，挑水、劈柴，做挂面、造手工酱油，呈现了一个如诗如画的田园生活。她在推特有几百万的外国粉丝，许多大V说她是“输出中国文化的符号”。

同样是女孩子，昆明女大学生李心草被同伴“扇耳光式醒酒”后溺亡，警方断定为自杀。好在一段意外曝光的监控视频公布，让警方重启调查。还有贵州女大学生吴花燕，因为贫困导致的长期营养不良，身高只有1.35米，体重21.6公斤。大学四年一直以辣椒拌饭，牙齿脱离，身患多种疾病。

李子柒拍的视频很美，她也真的会干农活，只是以流量来衡量文化价值未免太过肤浅。我只知道，这个时代，总是喜欢对虚假的美好锦上添花，而不愿对真实的苦难雪中送炭。

2020了，我们不丧，说点高兴的事振奋一下精神。中国男足在友谊赛中战胜了世界劲旅马尔代夫……中国男篮发边线球发出了史诗级的高度……对不起，打扰。

权游收尾。没有了原著的加持，最终季全面塌盘，辛辛苦苦走了6季的夜王被二丫秒杀，雪诺手刃龙妈，铁王座化为一滩废铁，一群屌丝城主开始排排座、分果果，走向了大联欢结局。对抗一消失，平庸就来了，于是人们开始为夜王疯狂打Call：这是想念夜王的185天。

这盛世常常让人迷糊，不知道身处岁月长河中的哪一段河床。站在时间的荒原上呐喊，久久听不见回声。

年度关键词，我选“快”，5G商用，快递24小时达，刷剧2倍速……但是同志们，快真的好吗？时间被压缩，快乐被压缩，就连情绪都被压缩。快递小哥终于在送外卖的时候还送了一把刀。

中国西北的某个乡村小学里，代课教师李老师忍着疼痛，用生命中仅存的一点能量为孩子们上最后一课。这是一节物理课，他教的是牛顿三定律。他知道孩子们听不懂，但他说，现在听不懂没关系，背下来，以后用得着。上完这节课，李老师就倒下了。

与此同时，银河系碳基联盟正在对宇宙进行定点清除，有文明的星球保留，没有文明的星球毁灭。在碳基文明的眼中，地球渺小、原始得如同一粒尘埃。当生命检测仪发现这个地球上的乡村小学里有生命迹象时，他们发出了三个问题，孩子们无法回答。

地球即将被毁灭，在奇点炸弹离地球还有10分钟路程时，最高执政官决定再给地球一次机会，又问了三个问题：

当一个物体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时，它的运行状态如何？

孩子们回答：当一个物体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时，它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不变。

请叙述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间力的关系。

孩子们齐声道：当一个物体对第二个物体施加一个力，这第二个物体也会对第一个物体施加一个力，这两个力大小相等，方向相反。

对一个物体，请说明它的质量、所受外力和加速度之间的关系。

广漠的宇宙空间响起孩子们清脆的声音：一个物体的加速度与经所受的力成正比，与它的质量成反比。

孩子们拯救了地球。尽管要经过一万年的文明进化，地球才有资格加入碳基文明，但最高执政官说：

那是一个让人向往的时代，一粒灰尘样的行星对先祖都是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，在那绿色的海洋和紫色的草原上，先祖敬畏地面对群星……这感觉我们已丢失千万年了。

这是刘慈欣的科幻小说《乡村教师》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，过度的发达未必是一件好事，有一些东西，比如人性、良知、善良和文明，亘古长存。

看到最多的一句话是：凡此过往，皆为序章。让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过去吧，从此刻起，我们努力地书写正文。

愿你出走半生，归来仍是此间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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